【曹操×郭嘉】新红
暮春三月，寒意料峭。
郭嘉心想，婢子们也是听话，虽不敢怠慢自己，却心底更顾及曹操的威容，终是只开了窗子的一道缝隙，让自己透透风罢了。于是郭嘉索性用了浑身解数哀求，软言温语都道尽后，秋扇左右盼看，屏退了所有婢子，才一边微微撑大窗沿，一边小声说：
“祭酒大人莫怪，这是曹司空的命令，要把祭酒照顾好，祭酒身体本就弱，倘若微感风寒，不知道我们会领到什么罚。听闻前几日因为婢子不留意，忘了关紧窗，祭酒伏在风口里睡了一个时辰，险些染病了，司空雷霆大怒，一句话那个婢子就下落不明了。祭酒这里婢子换了一批又一批，也是司空对祭酒上心。”
秋扇讲话滔滔汩汩，郭嘉一个字也没听见，只是一直盯着秋扇开窗，秋扇不动了，郭嘉就委屈地蹙蹙眉，道:“秋扇姐姐，我怎么没感觉到风呢，是不是开的太小了？”
秋扇看了看，她发现自己开大了，又往下缩了一段才满意地罢手。
郭嘉长叹一声，认命似的伏在案上，侧目而视，堪堪能看到窗外葳蕤的海棠花枝、新草嫩绿的芽叶和抽条的娉婷柳梢，但只是它们的细根。
“司空不让窗户开大，也是担忧祭酒，祭酒应该明白此理，司空何尝对他人——”
“秋扇姐姐，曹公昨天跟我说，叫你去城西采买绫绸，赶置我清明祭典的礼服，你还不去么？”郭嘉看也没看秋扇，歪歪脑袋，调整自己的视线，一双眼只是盯着窗外望。
秋扇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，匆匆行过礼就退下去，遣走了传侍的婢子，其余人也纷纷筹划清明祭典的事宜，待门外的窃窃话语声和脚步声都飘远后，屋内漫不经心赏春的人才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笑。
郭嘉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像只狐狸。
于是这只狐狸下一步推开窗，只着一件薄衫，悠哉悠哉地翻窗而过，也不畏冷，踱步到一株海棠下，挽挽袖子，拨开一地落红就开始刨起泥土。这样一双柔夷般的细手本应握着白玉如意，抚着华裳羽衣，才是一幅美景，此刻却干起了木犁的勾当，青葱的指骨掘起泥淖苴草来娴熟轻松，直到碰到硬物叮地一声，郭嘉含笑。
婢子先前端进来置在案前的香茗连茶带杯，被郭嘉一把掀出窗外，翻出错金酒盏摆在案上，他才心满意足，整个桌案终于变得顺眼起来。但脑中忽然闪过陈群那张脸正拧着眉嫉恶如仇似的看着自己的模样，郭嘉觉得，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浪费了千里迢迢上贡的茗茶，又该对着旁人腹诽心谤，说自己暴殄天物，求曹公处置。
郭嘉讥诮地笑了，他不止一次想嘲笑陈长文的迂腐，曹公岂是那般泥古不化的人，墨守成规并不是他想要的，他想要的是霸业，他甚至想要那把熠熠发光的龙椅。
微抿一口后，口齿噙香，郭嘉顿感愁闷消去不少。郭嘉每每饮酒，还未到醉意酩酊，脸颊就泛起酡红的霞色，一杯杯下去，不禁心中暗暗称赞好酒。
这坛陈酒还是前几日趁曹操忙着清明事宜，郭嘉翻他酒窖藏品，在无数坛酒香混冗中嗅出这一坛独特的味道，得了手后，就埋在海棠树下，海棠树落英蹁跹，树下早就铺满一层花毯，是个掩饰藏酒的绝佳之处。
身后传来门被推开的吱呀一声，郭嘉如临大敌，忙把酒坛藏于身前转身背对来人，煞无介事地问:“秋扇姐姐，你礼服这么快就做好了？”
“奉孝，是孤。”
郭嘉惊诧失色，起身欲行一礼，却被曹操嗅见空气中弥散的酒气，幽幽道:“奉孝又背着孤干什么了？”
郭嘉讪笑，道：“什么都瞒不过主公。”
曹操欲皱眉发作，却蓦地想起郭嘉曾对他说过，“主公不要蹙眉，还是笑起来和蔼一些，蹙眉太凶了，怪不得大家都说怕主公呢。”
于是皱到一半的眉头僵硬地舒展开，随着连狠话都烟消云散了，只化成一句无可奈何道：“奉孝不能再饮酒了，酒虽云乐，却非沉溺之物。”
“嘉记住了。”郭嘉动了动，还欲把偷来的酒往身后挪藏。
曹操看着郭嘉脸上微醺的红云，一双美目盈满了澄澈无辜正瞪着自己，情不自禁把沁满凉意的手贴上他炽烫的脸颊。
郭嘉吓了一跳，道：“主公的手竟这样冷，是不是穿得太少？”
于是把自己暖意融融的手放上曹操的手背，曹操低眉安然，笑道：“夫复何求。”
郭嘉脸上的红晕陡然更增，才缓缓把曹操的手拉下，换成两只手温暖曹操的手。
曹操的隼目却忽地窥见了郭嘉身后的酒坛，于是另一只手拎起酒，郭嘉一见，知道没了希望，暗暗在心里长吁短叹。
曹操只是奇怪，他叫婢子早就整理过郭嘉的屋子，根本没有发现过酒，这坛又是藏在哪处？
郭嘉低着头，心虚地左顾右盼，没有看曹操，曹操却看见他随着动作，袖中抖落出来的一片红海棠，恰恰落在他指尖，像是珂雪里落了一粒胭脂。曹操拈起那片海棠，它轻轻折卷着。曹操又看向窗外的花树，霎时明白了。
曹操也不揶揄他，只是把酒置在一旁，道：“奉孝在我司空府住得可还习惯？”
郭嘉只好绽开一个笑容，道：“谢主公关心，很是习惯。”
“奉孝在自己府上，可有植上海棠？”
郭嘉叹了口气，道：“从未，来到主公府上才体味到海棠的妙趣，却后悔没在府上植此树。”
曹操点头，馀光不经意撇向窗外的海棠，再打量着眼前的红裳丽人，兴起一句：“若奉孝是枝海棠，孤必定日日夜来折下奉孝，放在枕边伴着入梦，连梦中都是暗香浮动。”
“哦？”郭嘉听来粲然一笑，眼中光华流转，坏意问道：“嘉是海棠，那令君是什么呢？”
曹操仔细思量，给出一个规矩的答案：“必是绿竹了。”
曹操的一番话却惹得郭嘉苦郁起来，本是褒赞郭嘉美艳佚人的话，郭嘉却听来莫名不开心。
郭嘉语气含上一丝醋妒，低声道：“修竹不蔓不枝，骨鲠又正直，用来喻令君确实契佳，只是这样一来，嘉就没法和令君相提并论了。”
又补上一句：“主公心里，嘉竟是这样华糜不实。”
曹操信口一提未曾想闹得郭嘉愁怨起来，啼笑皆非道：“奉孝明知孤无此意。”
郭嘉任性道：“海棠只爱四月盛放供缙绅士子赏玩，竹却是四季韧守的君子，孰高孰低，一眼灼见。”
这次真换成曹操后悔了，悔不该在郭嘉的屋邸下植这片海棠，既能防备他耽于酒乐，还能免了今天这一通失心失言。
“孤不说了，一来就惹得奉孝不悦，还是走吧。”曹操嗟叹一声，起身欲走。
郭嘉看看曹操顺手拎走自己的唯一一坛酒准备走，就愈发火大，只想和曹操赌上一赌气，耷拉着头，看着窗外芳菲簌簌的海棠。
曹操走后，郭嘉越发觉得海棠那一树娇枝晴红刺目灼灼，就想叫人来砍了，转念又一想，何必大费周折只为了曹操一句无心譬喻，又和焚琴煮鹤的愚昧之人有何区别？
——
“奉孝可知，主公曾说，一次远征中，白天战场厮杀太激烈，他夜里噩梦不断，扰得心神恍惚，有将士别出心裁，折一枝海棠搁在他枕边，于是当天夜里他睡得极酣甜，入梦的却不是海棠生妖，而是......奉孝你。”
春晓花飞，荀彧和郭嘉在海棠下对弈，近日来，郭嘉屋前的海棠生的愈发蓁茂，熹光从枝叶的罅隙中洒漏下，斑驳在两人的脸上展开一簇叶影。
“主公可从没跟我说过这些。”郭嘉听后，半信半疑，“倒是令君知道的比我多。”
“主公总是这样，想对谁好就藏着掖着，生怕别人知道，也就能跟我提上几句。”荀彧抬手落子，欣慰地看出郭嘉的棋法有些微乱阵脚。
“看出令君在主公心里分量之重。”
荀彧摇摇头，道：“主公最喜欢的花，还是海棠。”
“可是主公让令君跟嘉说这些？”
“终是瞒不过奉孝。”荀彧笑道。
郭嘉没想到荀彧会这么爽快坦然，思绪一怔，落子的手再一抖，迷失了战术。
荀彧铺设最后一子，从容落下，郭嘉低头看纵横交错的星罗细线，知道败局已定，苦笑一声，把棋子扔回棋碗。
——
四月初晴，秋扇收到了曹操给祭酒的笺函，因看出曹操近日事务繁忙，无暇顾及郭嘉，祭酒颜面上已有不悦，秋扇连忙奉上此物安抚郭嘉，郭嘉撇了一眼，上写有“奉孝亲启”。
“曹公可还在府中？”郭嘉怏怏地问。
“祭酒何出此言，若司空出府，自然第一位知会祭酒，祭酒放心。”
“嗯，你退下吧。”
郭嘉拆开笺函，玲珑薄纸上隽写着蝇头小字，上面说戌时与他海棠下会面。
且看他怎么说。
郭嘉令婢子在海棠下摆上桌案，自己回到房间里看书，前几日偶然得了卷笔录，此时兴趣盎然地读了起来，再抬头时，已是亥时一刻。
郭嘉恓惶中将书简信手一卷，披上衣衫就奔向约见的方向，却看见一人伏在案上睡熟，海棠花片洋洋洒洒点满了那人衣襟袖，给平素威仪冷峻的人笼上一层温柔。
这是……来得多早啊？
郭嘉刚想摇醒他，无心注意到他睡梦中紧蹙的眉上，改手心疼地抚平他的眉头，曹操倏地警惕睁眼， 反手攥住郭嘉的腕，习武之人内力深厚，郭嘉不禁吃痛，眼底氤氲了疼痛的水汽，却没有叫喊，只是抬眸看他。
曹操看是郭嘉，瞬间松了力，慌乱地查看伤势，看到郭嘉手腕深深的红痕，懊恼地一叹。
郭嘉如同疼的不是自己一样，拿手执意抚平他的眉后，再收回袖中。
曹操嘴角勾起，心中动容。
“嘉来晚了，主公恕罪。”郭嘉拍落曹操衣上海棠，软言赔罪。
“无妨，孤还在担心，孤最近忙不迭来看你，奉孝必定不悦了。”
郭嘉闻言轻笑，垂眸道：“若真那般小心眼，嘉自己都受不了，反而成了主公后庭里的诸位夫人邀宠临幸的作风了。”
曹操听后，哈哈大笑起来，郭嘉也跟着爽朗地笑起来，曹操感到每每和郭嘉谈笑，都有消乏止倦的意味，仿佛是郭嘉刻意让自己开怀而故意说出的一席话。
曹操在想，无稽之言是不是不能当真，若是真情实意，那他便——
他便怎么样呢……他能如何呢……
“听说主公最喜欢的花是海棠？”郭嘉看曹操出神，出言提醒他。
“是，孤最爱海棠，海棠立于十丈软红中，也是卓然拔萃的，更兼暗香弥漫，无酒自醉。”
“如出水菡萏不染淤泥，空谷幽兰雅致芬芳，主公都不爱，偏爱这一枝俗香？”
曹操笑道：“不幸爱上了这枝俗香，就不得不成了俗人，想到本也不是君子，就欣然接受了。”
郭嘉怔住了，没想到曹操会这么回答。
他本不是君子，也不屑君子，才不好君子所好。无论他的野心勃勃、他的疑神疑鬼，亦是他的笑里藏刀、他的反复无常，都是引诱自己的香饵，是在急流险滩中沉沦的甘之如饴，他偏偏入魔般地饮尽淬了剧毒的鸩酒，投入潜满鲛人的深海鲸涡。
他是恶花俗香，他便索性也做了恶人，植了俗骨。
都说君子坦然立于天地间，他们嗤之以鼻，偏反驳道，恶人也要从容立世，还要比君子更胜一筹。
谁说正邪必须分出界限，何为正？何为邪？如同爱恨之间没有分别，容易爱，更容易恨，最爱的人，几时又变成不得不恨的人。狭隘迅猛如石中火、梦中身。
月白风清中，郭嘉早已用朦胧的泪眼将眼前人望定，恍惚中他听见，风尘俱净，连星宇都隐没了踪迹，塘中春水被风吹得泛起涟漪，枝头的乌鹊也不再徘徊飞绕。
曹操手忙脚乱，用手为郭嘉拭去泪水，郭嘉像受惊的猫儿一般，躲避着曹操的动作，曹操的手落了空，两人瞬间清醒过来。
郭嘉何尝不明白，曹操这一番话是试探他的心思，他却中了他圈套，谋了半辈子的计，却败在甜言蜜语上，真是讽刺。
曹操再去拭泪时，郭嘉没有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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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日清晨，秋扇看见曹操神色不安地从郭嘉房中溜出，看见曹操，秋扇承认不是怪事，只是司空的样子，活像做了亏心事怕被揭穿的样子。就在同日，陈群敏锐地观察到，郭嘉平日里慵散的穿衣风格好像不见了，倒是衣襟整齐地阖起，再也不恼人地大敞着，让陈群颇为满意。
郭嘉看着陈群满足的样子，暗地里笑得半死，要是让他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，他怕是会气得叛投敌军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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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了好长时间，一边想一边写，曹郭这对cp真的是要细细琢磨才能写出心里的他们，第一篇曹郭，希望喜欢，只是在尽力还原我心里的他们。
这不是曹郭相处的最终模式，也就是说，这只是郭嘉在曹操帐下不久，而首次明白自己心意时的那种被曹操炽烈吸引的感觉，郭嘉看起来像都明白一样，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底的愿望，我喜欢描写这样的他，我也喜欢想象这样的他们。
会开车了就把晚上发生了什么补上(划掉)
